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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朋胡竹峰五味书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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禾·泉

微刊

第三十三期

五味书

胡竹峰,年生于安徽岳西,现居合肥。在大陆与台湾地区出版有《空杯集》《墨团花册:胡竹峰散文自选集》《衣饭书》《豆绿与美人霁》《旧味:中国古代饮食小札》《不知味集》《民国的腔调》《闲饮茶》等散文随笔集数种。获人民文学散文奖,滇池文学奖,林语堂散文奖等多种文学奖项。


  北方人嗜酸,酸汤面、酸菜鱼是他们的美味。前几天在郑州,请朋友吃饭,主食点了一钵酸汤面叶,滋味甚好,宾主两相欢。北方人口味偏酸咸,南方人喜欢甜辣。南糖北醋这个说法不知道可不可以立住脚,山西老陈醋倒一直居四大名醋之首,稳立宝座。


  南方也有醋,镇江香醋、福建永春老醋、阆中保宁醋。南方的醋,酸中带香,口感微甜。甜是南方滋味的底色,小桥流水人家,青花瓷小盏载不动苦辣酸咸。


  北方人吃面,能搁半碗醋。一太原朋友用醋泡蛋炒饭,把我镇住了。我不喜欢醋,受不住那股酸。有回吃西红柿捞面,咬着牙在碗里倒了几勺醋,呼啦啦吃完,还喝干了汤,自此开始吃醋。


  男人不吃醋则已,吃起来,比女人醋劲大。


  醋之酸,汪洋肆意,顺喉咙直下肠胃。柑子也酸,那酸热情似火,从口腔散发,直冲脑门,绕头三匝,再酸遍全身。我家庭院中曾栽有一株柑子树,小时候嘴馋,没等柑子熟透就摘下来吃,常常酸倒了牙,吃饭时咬不动豆腐。


  酸菜酸、柑橘酸、醋酸、梅酸、酸奶酸、酸枣酸,都是酸,但酸得大相径庭、滋味不同。酸之味,在我口中,酸菜第一,酸菜之酸又纯又好。


  中国人用白菜腌渍酸菜的历史颇久,《齐民要术》一书有详细介绍。东北自不必说,河北、河南、山西、陕西、甘肃、宁夏、内蒙古等地,到了冬天,酸菜经常是餐桌的主角。陕西安康民谣曰:“三天不吃酸,走路打蹿蹿。”酸味已是日常饮食的重要组成部分了。


  我老家岳西,也有人做酸菜。小孩子蚊叮虫咬,大人从酸菜坛蘸一点酸菜汁擦上,祛痛止痒。


  我以前会做酸菜鱼,这两年和文艺太亲昵,厨艺吃醋了,已经烧不好那道菜。


  除了酸菜之酸,梅酸我也喜欢。近来常望梅止渴,望金农画在宣纸上的梅子止精神之渴。金农的梅子,吴昌硕的枇杷,齐白石的白菜,张大千的樱桃,是我眼里的水墨四绝。


  安庆迎江寺博物馆有件宋代瓷塑:三老尝醋。一口硕大的醋缸,苏东坡、*庭坚和佛印禅师立于一旁。一僧二俗,敞胸露乳,各以手指尝醋,同样的酸,不一样的表情。


  一味有百态,有人酸得皱眉,有人酸得眯眼,有人酸得咧嘴,有人酸得龇牙,有人酸得面无人色,有人酸得一脸动荡,有人酸得倒吸凉气,有人酸得大吐舌头,有人酸得点头,有人酸得哈腰。


  酸常常与穷在一起,旧时称迂腐穷困的读书人为穷酸。自古人穷被欺,王九思《曲江春》第二折:“这里有一位客饮酒,不许穷酸来打搅。”冬心先生梅子画上如此题跋:


  江南暑雨一番新,结了青青叶底身。


  梅子酸时酸不了,眼前多少皱眉人。


  冬心先生是扬州八怪之首,金农是其本名,一生坎坷,郁郁不得志,多少心酸,多少辛酸。辛酸是天下至酸。还有一种酸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。


  粤菜淡雅清爽,有“海派广东菜”之称,品名花俏,用料淫奇,神妙处大有仙趣,菜中之尤物也。苏帮菜刀工精,主料明,和顺适口,回味醰悠,可家常,可盛宴,菜中之隽物也。


  粤菜与苏帮菜偏甜,吃惯了川菜、鲁菜、豫菜、徽菜的舌头未必消受得了。去广东,当地人在肉羹里放糖,吃了几口,不习惯。南方人热爱甜食,岭南大街小巷有不少甜品店,生意兴隆。香港甜品店有排长队的场面。马来西亚街头很多卖炸香蕉、榴莲泡芙以及各种口味的刨冰、西米露、糖水的摊点。


  汪曾祺说:“其实苏州菜只是淡,真正甜的是无锡。无锡炒鳝糊放那么多糖!包子的肉馅里也放很多糖,没法吃!”连用两个感叹号,可谓感受深也。无锡没去过,无锡菜没吃过。包子肉馅放糖,想想就没有食欲。


  喜欢甜食的,以地域论,南方比北方多一些。以性别论,女人比男人多一些。以年纪论,老人与小孩多一些。外祖母六十岁后爱吃糖,逢年过节,母亲准备礼物总少不了红糖。


  有人说喜欢甜食的人性格软弱。难道嗜辛辣苦咸的人就刚强勇敢?我小时候嗜甜如命,胶切糖、小桃片、云片糕、酥糖、蜜枣、茯苓饼,无所不爱。睡觉前经常含一颗糖在嘴里,乳牙尽坏。换齿后,不敢多吃糖果了,另外原因也是口味的改变。


  吃过最奇怪的糖是松针糖。冬天,松针上生岀绿豆大小的白色结晶物,甜甜的,有脆奶糖的口感。老家还有一种甜品,叫芽子粑,奇甜,贪多必腻。


  甜味能让人放松,寻得一丝悠远清闲。甜品几乎都带一股香气,甜在嘴里,直上心头,甜可以消解沮丧和焦虑,可以冲淡烦躁与不安。有些甜品入嘴令人无法抗拒,眷恋难舍。譬如一种叫江米条的甜点,秋冬的夜晚,边读书边吃,经常吃完半斤还意犹未尽。


  一个人偶尔需要一点甜的心境。平日里散淡恬静,拈花微笑,差不多可以算作“甜的心境”吧。我过去说过,中国文化有三味——茶味、酒味、药味,现在看来,可以加上烟味与甜味。


  才子佳人的小说,花间词派的作品,底色甜腻或甜而不腻。常常有个胡想,如果诸子百家生活的年代,甜文化已经成熟,那么,老庄孔孟的竹简木牍加入这甜味,或许中国文化的底色会有所改变。


  东坡嗜蜜。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云:“一日,东坡与数客过之,所食皆蜜也。豆腐、面筋、牛乳之类,皆蜜渍之,每多不能下箸,唯东坡亦嗜蜜,能与之共饱。”苏东坡自酿蜜酒,可惜蜜水腐败,喝过的人拉起了肚子。我以前嗜蜜,现在喝了心里作呕,好久不敢吃了,百思不解。人生多苦,实在该甜它一甜的。


  瓜豆两个字我喜欢,乡野味道藏着一丝谐趣。周作人有本随笔叫《瓜豆集》,书名极好,屡屡让人心生夺美之意。


  我爱瓜,冬瓜、西瓜、南瓜、丝瓜、节瓜、青瓜、白瓜、茄瓜、毛瓜、瓠瓜、蛇瓜、佛手瓜、番木瓜、云南小瓜,都喜欢,唯独不待见苦瓜。


  老家没有苦瓜,这些年回乡,经常在菜市场遇到,是外地拉过来的。岳西的老百姓有人学会吃了,据说菜农也有种的。有一回在朋友家看见苦瓜炒蛋,我没伸筷子。早些年吃苦太多,如今苦瓜也不想吃。


  带苦字的菜肴,唯独喜欢苦笋。苦笋可以凉拌、煮汤、素炒,用来炒腊肉最美味。苦笋炒肉,肉不肥腻,笋不寡油,此时苦笋之苦,也非一味苦,而是苦后有甘爽。


  周作人在北京八道湾的书房,原名苦雨斋,后改为苦茶庵,人称他苦雨翁,不离苦味。周作人并不喜欢苦,《关于苦茶》一文中他说:“味太苦涩,不但我不能多吃,便是且将就斋主人也只喝了两口,要求泡别的茶吃了。”给胡适的信又这样写:“老僧假装好吃苦菜,实在的情形还是苦雨……”周作人喜欢的是甜食:蜜麻花、酥糖、麻片糖、寸金糖、云片糕、椒桃片、松仁片、松子糕、蜜仁糕、橘红糕、松仁缠、核桃缠、佛手酥、菊花酥、红绫饼等等,晚年吃不到,往常托香港的朋友往北京寄。周作人写起这些甜食,文字粘稠仿佛糖稀。


  周二先生喜欢的甜食,我吃过不少,大多是在过年时。缠类,如松仁缠、核桃缠,乃是在于果上包糖,算是上品茶食,其实倒并不怎么好吃,实在甜上加甜,过了。


  松仁、核桃之类,空口吃最好。味道单纯。


  不喜欢苦味,喜欢苦字。以前住所附近有个地名叫“苦菜湾”,因为喜欢这个名字,我去过不下十回。“苦菜湾”的风景,底色是苦的,苦得茅草潇潇,苦得苦菜成丛。想起小津安二郎的日记片段:“春天在晴空下盛放,樱花开得灿烂。一个人留在这里,我只感到茫然,想起秋刀鱼之味。残落的樱花有如布碎,清酒带着*连的苦味。”


  苦与甜关系微妙,苦的余味是甜,很奇怪。譬如苦丁茶,喝过之后有回甘,是我夏天常用的饮品。即便喝中草药,嘴里也有苦尽甘来之感。


  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苦的层次比甜要高,卧薪尝胆比睡下吃糖来得艰难。说一个人睡在蜜罐里,表面是称赞他享福,骨子里何尝不是嘲讽。世间没有“吃得甜中甜,方为人上人”的话。吃苦耐劳四个字,听了几十年了。


  有朋友身体不好,进入夏季后,胃口下降,不思饮食,并伴有低烧,体乏疲倦,医生说那是苦夏。有人苦夏,有人悲秋,有人春困,有人畏冬。


  世间万物,利于人的,往往苦在其中,良药苦口可治病。


  苦一味我从来没有喜欢过。避苦趋甜是人之常情吧,总不能让大家都去学习勾践。卧薪尝胆之类,我干不来,也干不了。


  胆之苦,是剧苦,尝过一次,苦得舌尖发麻。


  朋友请我喝不放糖的咖啡,入口清苦,苦得贫乏,苦得悠远,苦得孤帆一片日边来。


  有人年轻时喜欢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。后来专门去吃,说:“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是好吃。”火宫殿墙上曾出现过这样的最高指示: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是好吃。


  味觉太具私密性。有人嗜甜如命,有人自找苦吃,有人炒菜总要放一点辣,丝瓜汤里也飘着红辣椒。曹植给杨德祖写信说:“人各有好尚,兰荪蕙之芳,众人之好好,而海畔有逐臭之夫。”逐臭之夫见过不少,有朋友满大街找臭豆腐吃。


  我口味清淡,不要说苦臭之味,即便辣过了头,甜过了头,也招架不住。


  前年在*山,晚饭时,酒过半巡之际上来一盘鱼,大家纷纷下箸如万桨齐发。我挟起一块,刚入嘴就吐掉了,对身边人牢骚,真不像话,坏臭了,还给我们吃。那人笑笑说,这是徽州名菜臭鳜鱼,吃的就是那股臭。闹笑话了。臭鳜鱼制法独特,食而得异香。


  在安徽久住,慢慢能吃一点臭鳜鱼,异香一直没能吃出来,微臭挥之不去。


  祖父吃辣,辣椒面拌辣椒酱,桌子上还放一盘盐辣椒。父亲吃辣,一碗辣酱三天吃完。我见过几天不吃辣,食不下咽、寝不能眠的人。


  去年春天在北京,徐迅兄请饭,有一道芥末凤爪,把半桌人辣住了。甲乙辣得咳出声,车前子说他不怕辣,艺高人胆大,吃了一个,辣得半天没说话。我好奇,尝了一个,一股奇辣*辣剧辣从舌尖轰炸到整个口腔,一头窜进鼻孔里,跟着弥漫到头颅,波涛汹涌,整个脑袋瞬间蒙掉,眼前顿时模糊。


  知道芥末很晚,是吃生鱼片时候的事。生鱼片要和芥末搭配,吃龙虾也要蘸一点芥末。有朋友说:没有芥末我就不会吃龙虾!我吃龙虾居然不要芥末,他视为咄咄怪事。他吃龙虾非要芥末,我觉得岂有此理。


  辣性除了助消化、开胃之外,还有祛湿之功效,这大概是川人湘人喜欢辣椒的地域原因。像成都、重庆那些地方,很少看到太阳,容易让人压抑,饭菜里放一点辣,可以把忧郁的东西排泄掉。


  川菜有七味:酸、甜、麻、辣、苦、香、咸。八滋:麻辣、鱼香、酸辣、怪味、红油、干煸等。实则一辣蔽之,自有王气霸气,菜中之纵横家也。


  辣能去腥膻,烤羊肉串、烧牛肉、红烧大肠之类非得放一点辣椒粉不可。这时候辣被腥膻中和了,辣是功成身退的大将*,羊肉牛肉大肠丰腴滋润。吃一口,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是我们,辣出了大境界。


  辣这种味道,不可能被其他味道征服。伟大的人物是辣椒或者芥末。秦皇汉武是辣椒,唐宗宋祖是芥末。


  辣味是阳刚之味吧,湖南人喜欢革命,有人归功于辣椒。云贵湘三地把辣椒称为“辣子”,有亲昵之心。江浙人叫辣椒做“辣货”,是远离的意思。


  酸是调皮伶俐的童子,甜是丰腴滋润的佳丽,苦是死心塌地的仆人,咸是独望春风的少妇,辣是意态潇洒的大汉。辣味之动人,在激;酸味之动人,在诱;苦味之动人,在回;甜味之动人,在和;咸味之动人,在敛。辣味的激,激得凶,一进口像刺入舌头,勇猛如岳飞“枪挑小梁王”。酸味入嘴也像刺入舌头,但到底刺得慢,仿佛美人舞剑。


  我现在喜欢做一道辣菜——干煸辣椒,从一朋友处偷来的手艺。在安庆时,经常买一点牛角椒,去籽,洗干净后,用刀平拍,入油锅,放酱油若干,滋味卓越,是极好的下饭菜。可惜合肥菜市场卖的辣椒味道太辣,此菜久荒,偷来的手艺快还给人家了。


  冬天的早晨,只要下点雪,我家就吃咸菜煨豆腐。一方面是园子里青菜冻住了,二则,咸菜煨豆腐也的确美味。滚跳跳煨在木炭火锅里,豆腐尤其好吃,细嫩、清香,难可比拟。窗外的雪是白的,米饭是白的,瓷碗是白的,火锅里的豆腐是白的,窗户纸也是白的,红色的炭火散发着暖意。


  咸菜如今是过街老鼠,有害健康,人人喊打。我不大吃咸菜,也有例外,倘或在餐桌上遇见一份咸豇豆,能多吃半碗饭。


  咸豇豆有奇香,让人胃口大开。咸豇豆的颜色亦好,*亮亮像*花梨椅子扶手的包浆,诱人得很。如果配上红辣椒,装在小碟子里,就是餐桌上的小品了。


  以前读书到半夜,饥肠辘辘,去厨房找东西吃,碗柜里总只有咸菜。茶泡饭,吃咸萝卜干,是那时候的美味。


  伊屡屡告诫说油炸食品与咸菜对身体无益,奈何人恰恰喜欢做无益之事遣有涯之生。


  西方似乎没有咸菜。我吃过韩国泡菜,那不能算咸菜。据说日本有咸菜,我在澳门吃过,和中国咸菜的味道不同。


  中国人对咸菜很讲究。我家过去的风俗每年要腌制不少咸菜,吃不完的豇豆、*瓜、茄子、辣椒、扁豆,放进腌菜缸,闹菜荒的时候再拿出来,胜过吃寡饭。做腌菜讲究技术,放盐很重要,多了,菜太咸,少了,菜会烂掉或者发臭,有些菜腌之前还要晾晒。


  霜降后的冬天,走在乡下的早晨,堂屋前的砖柱之间,稻床外的树之间,到处拴有绳子,挂着萝卜、白菜杆之类,霜花如星,是乡村一景。腌萝卜的时候还要用棒槌捣压,一层萝卜一层粗盐,装入陶瓷粗瓮里。腌菜一般要十天半月才能开启,腌*瓜和萝卜例外。*瓜和萝卜腌久了发酸。


  贫穷人家,咸菜是最能下饭的好菜。记得祖父除了旱烟和烧酒与辣椒之外,就只有咸菜能给他刺激了。辛苦一天之后,左手持盐辣椒,右手把酒,怡然自得,十分享受。


  乡下家常菜普遍偏咸。春耕秋收之际,农务繁重,家庭主妇会在饭菜里多搁一点盐。久而久之,成为习惯性口味。乡下人对咸味近乎崇拜,认为它是力量的化身,民间一直有吃盐长力气的说法。盐也是他们日常用药,感冒发烧牙疼头晕中暑过敏,先喝一碗盐水。


  现在年轻人,喜欢吃咸菜的不多了。一朋友回乡下秋收,老母亲备了点咸菜,带回来后一家大小无人问津,只好扔掉。


  咸菜有素荤之分,大受欢迎的是腊肉、腊鸡、咸鱼、腌鹅、咸鸭之类。去年春节我从乡下买了半爿猪腌成腊肉,差不多吃到了秋天。炒家常菜蔬,放几片腊肉,味道很香。这时腊肉不依不傍,青菜一意孤行,吃起来有昏*的回味与微绿的向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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